朽衣

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,虽是寻常事物,经过岁月磨覆,也变成只可远观的珍宝。一件腐朽的衣服,一只丧偶的手镯,一张失语的唱片。原先的主人远离了,继任者无论怎样亲近,都会感到一种寒气,七分清高,二分不甘,最后一分,各有各的脾气。

太容易伤心,你说。

我并不想安慰你,因为生命的质色如此,安慰倒有一种旁观者清的迷茫。这是一种迷茫,这一盘棋,你可以按部就班地失子守帅,你也可以笑盈盈地把赌注和棋子洒一地,然后,离开。旁观者本身就是一类迷茫但却自以为清醒的人,至少,他们自己的棋盘还在静候厮杀。我并不想教唆你航离认定的方向,旁观者不语,这是古训。

半亩清鉴,千里冰岩,你是前者。世间人大多处于两者之间,摇摆不定,时而喟叹太过敏感故而难以忍受生命的苦难,时而又对擦肩而过的泣者报以自得的微笑。同是一粒微尘,半亩清鉴报以青涩的涟漪和破碎的浮景,千里冰岩却不为所动。或许一块顽石便可让前者涌起久难平息的波浪,而后者却要破冰之船才能为之退却。我们向来怜爱前者,崇敬后者。这是不同的生命,不可评判。并不想提纲上线到人性的层面,只是一旦不是口中的常者,便会有种不屑之感,哪怕是自己的终日疼痛,都会为之冠晴空的冕。这并不怎样,因为我们都在评判别人,无对无错。

千年土封的文物,是干整的衣服。然而,这衣服早已腐朽,虽然看上去完整依旧,却是处处碎裂,连鼻息都会让它彻底变成尘土,不复可得。我想,这也是一种生命的形态,正如太过容易受到伤害的诗人。然而有时亦有赴汤蹈火般热烈的勇气,朽衣化为尘土亦觉自在。正如一篇文章,千人赞誉,不抵那人一丝无言微笑。

若说世上的寂寞,莫过于眼看一个存在的人消失在人海中。于你而言,他已经消失。而他自己却仍然完整地存在着。你可以给死者烧去一封信笺说涓涓月流,他也可以托梦给你讲地宅处云谲波诡的变迁,然而活着的人,你只能等,或者寻。而刻意消失的人你是寻不到的,刻意的寻也往往是找不到出口的。人往往惊叹于不期而遇,然而又有多少人寻找的人恰是擦肩而过的前者。若是此时做一个旁观者,借来上帝之眼,便可以洞察清楚,人间的悲欢离合,不过是“找到了”和“即将失去”互相交织罢了。

遥远的寂寞,我在这里就能感受到。

朽衣,休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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